驱逐小说

第一章（第1页）

1995年的姜灶港像一块被时光浸透的粗布，褶皱里藏着潮湿的苔藓和锈蚀的渔网。陈野家的窗棂正对着运河，河水裹挟着上游漂来的槐花瓣，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金色。他总觉得自己是这片水域的囚徒——父亲是中学校长，书房里堆满了他看不懂的《教育心理学》和《马克思主义哲学》，而母亲终日蜷缩在竹编躺椅上，肝癌让她的呼吸声像漏了气的风箱。

某个蝉鸣撕裂空气的午后，陈野在书房角落的樟木箱里翻出一本《射雕英雄传》。书页泛黄卷边，扉页上有父亲年轻时写的批注：侠之大者，为国为民——1983年购于南京新华书店。他蜷缩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读完了整本书，黄蓉的机敏狡黠、郭靖的憨直侠义，像一簇火苗点燃了他晦暗的童年。原来文字是能造轻功的，他摸着书脊上凸起的烫金花纹想，只要翻开书页，就能飞离这满是药味的牢笼。

林小雨总在傍晚敲响陈野家的木门。她扎着两条麻花辫，发梢沾着河边的芦苇絮，书包里永远揣着从父亲诊所偷来的止痛片。阿姨今天咳血了吗她踮脚把药瓶塞进陈野手心，指尖的温度像一小块融化的蜜糖。他们最爱的秘密基地是码头废弃的乌篷船，船板缝隙里钻出野茼蒿，船舱角落堆着发霉的渔网。

七月的某个深夜，陈野听见母亲在里屋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。他赤脚翻出窗户，月光把运河染成一条银白的缎带。林小雨早已等在船头，怀里抱着用作业本折的纸灯笼。快看！她突然指向芦苇荡，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正从枯枝间腾空而起，像一场逆向坠落的流星雨。陈野望着光点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，脱口而出：我们接住了银河的碎片。林小雨咯咯笑着把萤火虫装进玻璃瓶，却没发现陈野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水光——母亲的止痛药已经吃完了。

葬礼那天飘着冻雨。那一天药罐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母亲的脸，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：阿野，人活着要像萤火虫，再黑的天也得自己发光。

陈野盯着棺材上密密麻麻的钉子，突然想起《射雕英雄传》里黄药师为亡妻造的花船。他冲回家撕碎了所有课本，苍白的纸页在手中扭曲成小船的模样。运河边，他跪在湿冷的青石板上放逐船队，每艘船里都塞着写给母亲的信：今天我背会了《岳阳楼记》，但刘老师说我读得太像哭丧小雨给了我一块桂花糕，我藏在您枕头下面了……

父亲的耳光来得猝不及防。校长先生扯着他的衣领咆哮时，陈野看见对方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诊断书——那张和他偷看到的母亲病历一模一样的苍白纸片。废物！这个词混着血沫砸在脸上时，他忽然明白了武侠小说里常说的江湖。原来成人的江湖没有降龙十八掌，只有把活人钉进棺材的锤子，和把心事碾成灰烬的沉默。

陈野升入中学后，就像一只离巢的鸟，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家庭和学校那看似保护实则束缚的牢笼。父亲的威严和厚望，在母亲去世后，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，压得他喘不过气。而学校里，成绩就是一切的评判标准，他这个被打上学渣标签的孩子，仿佛是黑暗的角落里被遗忘的尘埃。

青春就像一场暴风雨，无论你是否准备好，都要被无情地洗礼，而我，在这场风雨中迷失了方向。陈野常常在心底这样感慨。

在作文课上，陈野却像换了一个人。他的文字如同脱缰的野马，肆意奔腾。那篇《我的母亲是一艘沉没的船》，是他内心深处对母亲无尽的思念与眷恋的倾诉。当他在讲台上朗读这篇作文时，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他略带哽咽的声音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，那一刻，他仿佛是一个孤独的诗人，在诉说着自己的哀伤。

母亲是我生命中的港湾，可如今，港湾已沉没，我成了在茫茫大海上漂泊的孤舟。

然而，当他满心欢喜地拿着全省作文比赛金奖的奖状回到学校时，物理老师却毫不留情地泼了他一盆冷水。物理老师轻蔑地看着他，嘴角带着一丝嘲讽：文字能发电吗能造原子弹吗整天写这些没用的东西，成绩一塌糊涂，有什么用！那尖锐的话语，像一把把利刃，刺痛了陈野的心。

在这个只看成绩的世界里，我的才华就像一颗被深埋在泥土里的珍珠，无人问津。

为了寻找一丝存在感和归属感，陈野和几个同样在学校里不受待见的同学组建了青龙帮。他们的帮规很简单，就是在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里，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和自由。

他们经常趁着夜色翻墙去学校附近的游戏厅。游戏厅里，灯光昏暗，烟雾缭绕，各种游戏机的声音嘈杂地交织在一起。陈野他们像一群无畏的战士，一头扎进了《仙剑奇侠传》的世界里。

有一次，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关了游戏。当屏幕里李逍遥抱着死去的灵儿，音乐响起，陈野的泪水夺眶而出。那一刻，他觉得自己和李逍遥是如此的相似，在命运面前，他们都那么渺小，那么无力，无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。

游戏里的江湖，是我们逃避现实的桃源，可当桃源的梦破碎，现实的残酷依旧如影随形。

林小雨一直是班里的学霸，她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，在这个充满功利和竞争的环境中，保持着自己的纯净和善良。她喜欢陈野的才华，尽管周围的人都对陈野指指点点，她却总能在陈野的文字里看到他内心深处的光芒。

她经常偷偷地在课后给陈野补英语。教室里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，形成了一幅温馨而美好的画面。陈野教林小雨写诗，他告诉林小雨，诗是灵魂的呐喊，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憧憬。

爱情就像一首诗，不需要华丽的辞藻，只需要两颗真诚的心，相互依偎，相互取暖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陈野和林小雨之间的感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。他们会在课间偷偷地对视，眼神里充满了羞涩和甜蜜。他们会在放学后，一起漫步在运河边，看着夕阳慢慢落下，余晖洒在河面上，波光粼粼。

然而，命运的齿轮总是无情地转动着。高考的脚步越来越近，所有人都在为了那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而拼命努力。就在高考前夜，林小雨却突然找到陈野，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无奈。

她告诉陈野，她全家要移民加拿大。陈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他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，他试图挽留，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。林小雨送给他一本《百年孤独》，在扉页上写着我们不会重复宿命，然后含着泪转身离去。

离别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，瞬间将我们的世界打得支离破碎，而我，只能在雨中默默地看着你远去的背影。

陈野望着林小雨离去的方向，久久无法回神。他感觉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，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。他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是什么，只知道自己的青春，在这个夜晚，画上了一道深深的伤痕。

物理老师总在课间锁上办公桌抽屉，陈野偶然发现抽屉夹缝露出一角泛黄稿纸，上面写着1968年，我把诗稿埋进槐树下。后来陈野夜探校园，在槐树根下挖到生锈的铁盒，盒内褪色钢笔字迹潦草：当理想成为罪证，我选择用方程式埋葬诗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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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总在草稿纸背面写诗，那些被揉成团的文字，像流星划过考卷的留白处，终将被分数组成的黑洞吞噬。

最后，陈野终于踏上了南京大学的土地。校园里高大的梧桐，在阳光里洒下一片片浓淡不一的阴影，每一片叶子似乎都在诉说着知识的故事。而此刻的陈野，带着过去的伤痛与迷茫，像是一只离群的孤雁，独自闯进了这片知识的天空。